《小丑》曾是一部引发我痛( tòng)觉的电影。
但我觉得很多( duō)人和我相反：是把它当一( yī)部“解气”的爽片来看的。
承( chéng)认吧，不论影评人将这片( piàn)儿捧得多高、也不管它拿( ná)了多少奖，它能走上神坛( tán)并风靡世界的最大原因( yīn)是：它把绝大多数人看爽( shuǎng)了。
“爽”是因为它很方便人( rén)自我带入：
首先，一个贫富( fù)悬殊、翻身无望外加人情( qíng)冷漠、虚伪势力的社会，很( hěn)好带入——这从电影开篇亚( yà)瑟和卫生局社工的对话( huà)就已奠定：
“是只有我这么( me)觉得，还是这个世界真的( de)越来越疯狂了？”
“气氛是很( hěn)紧张。大家都很沮丧，人人( rén)都在挣扎，找不到工作，如( rú)今世道艰难......”
其次，身处这( zhè)样一个残酷暴戾的社会( huì)，很易激起人愤世嫉俗、自( zì)怜自艾的情绪。而华金·菲( fēi)尼克斯以其恐怖的演技( jì)，细致展现出一个原本只( zhǐ)能算有点病态的人如何( hé)被更加病态的社会彻底( dǐ)逼疯的全过程，这就更方( fāng)便人去带入了。
活在这样( yàng)一个世界：
孤独、压抑、委屈( qū)、愤懑；
无法交流、找不到存( cún)在感；
臆想、诞妄、认知失调( diào)；
挣扎、绝望、自暴自弃、自我( wǒ)毁灭......
在孤立主义盛行、国( guó)与国之间矛盾加剧、种族( zú)战争愈演愈烈的今时今( jīn)日，人们普遍的生存状态( tài)和普天之下的底层共识( shí)似乎都趋同了——他们需要( yào)一个发泄口，于是《小丑》顺( shùn)势成了“时代电影”。
看着在( zài)一个熟悉的平行世界，有( yǒu)那么一个令你感同身受( shòu)、心有戚戚的受害者，以在( zài)大银幕上放大自身痛苦( kǔ)的方式替你“反抗”那些你( nǐ)不敢反抗的、发你不敢发( fā)的疯还最终取得了社会( huì)的“认可”，这种感觉就叫爽( shuǎng)。
问题是：爽过之后怎么办( bàn)？
——反正我是有点累。
尤其是( shì)从2019到2024，五年过去了，发生了( le)太多。很多事情越来越疯( fēng)，疯到出乎意料、震碎三观( guān)。别说跟着一块疯的力气( qì)，有时看多一眼都嫌累。
就( jiù)看看每天的新闻吧，再瞅( chǒu)瞅底下的评论区——哪怕是( shì)“影评”下方的留言区：“没礼( lǐ)貌”的发疯行为还不嫌多( duō)么？我真的不需要再靠小( xiǎo)丑来给我描述这种疯了( le)。
好，退一步说，让我们继续( xù)认真、深入地“带入”一下：假( jiǎ)如我就是小丑，就是那个( gè)童年遭到虐待和性侵、被( bèi)父亲抛弃、被母亲欺骗、饱( bǎo)受他人欺凌和社会冷眼( yǎn)并无力改变自身命运的( de)可怜人（怎么可能），那该怎( zěn)么办？
发疯肯定不能算一( yī)条“出路”。改变不可能，寻死( sǐ)更不能。
亚瑟在《小丑2》中向( xiàng)来探监的人解释道：“我杀( shā)默里的当天晚上，是原打( dǎ)算在舞台上自杀的。”——我相( xiāng)信他说的是实话。如果你( nǐ)的记性足够好，就该记得( dé)在直播杀人的当夜，亚瑟( sè)在化妆间用枪抵住了自( zì)己的头。
——直到杀了五个人( rén)以后，他的内心都被巨大( dà)的矛盾和挣扎填满，所以( yǐ)才仍想着自杀。哪有什么( me)天然的反社会“英雄”，复盘( pán)亚瑟的每一次杀人，其实( shí)都算“被迫”：
地铁上那三个( gè)，殴打亚瑟在先；
同事兰德( dé)尔，用枪陷害亚瑟导致他( tā)失业；
至于母亲，幼时坐视( shì)亚瑟被虐待且一直欺骗( piàn)他；（当然，关于母亲到底跟( gēn)托马斯·韦恩是不是有一( yī)腿，亚瑟究竟是不是他的( de)私生子，影片留了个悬念( niàn)）
罗伯特·德尼罗饰演的脱( tuō)口秀节目主持人默里，他( tā)对亚瑟毫无同情、语带讥( jī)讽的态度给自己招来了( le)杀身之祸。
当亚瑟一时冲( chōng)动将他一枪爆头后，整个( gè)身体都在不停地颤抖——恶( è)魔，不是这样的。
影片结尾( wěi)，站在车顶的亚瑟终成小( xiǎo)丑，他缓慢地张开双臂、接( jiē)受众人的顶礼膜拜——然而( ér)却无人看见“小丑”此刻双( shuāng)眼噙满的泪水。（请记着：你( nǐ)是观众，不是众人，你应该( gāi)看见）
这一切都说明：《小丑( chǒu)》其实不是一部“反英雄”的( de)传记，而是一具千疮百孔( kǒng)的灵魂被迫滑向黑暗的( de)悲剧。直到影片结束，“小丑( chǒu)”的人格也未算得上完全( quán)建立、那个“王者降临”的场( chǎng)面也绝非在讴歌，只不过( guò)是普罗大众把它看成了( le)这个样子。
所以《小丑2：双重( zhòng)妄想》的故事也就称不上( shàng)是对1的“反写”或“消解”，而是( shì)一种深化和继续。
所有认( rèn)为《双重妄想》颠覆了前作( zuò)“小丑”形象的，恕我直言：你( nǐ)把人性想的太简单了，人( rén)性还真就不是贫富差距( jù)、阶层分化、“被人欺负的我( wǒ)”和“欺负我的他人”这样简( jiǎn)单的二元对立，还真就不( bù)是“亚瑟”和“小丑”的二选一( yī)。
而且，偶像崇拜是件愚妄( wàng)的事情。一个人再不幸、你( nǐ)再移情于他，他杀人反社( shè)会的行径也不值得崇拜( bài)。若是一个虚构的银幕形( xíng)象，一部电影，则更没必要( yào)崇拜。
话说的更狠一点：《小( xiǎo)丑2》结尾那个人正是因为( wèi)不能接受“小丑”形象的幻( huàn)灭、无法忍受“偶像”的崩塌( tā)，才愤怒地一刀刀捅向曾( céng)经的偶像。这跟银幕下的( de)一幕达成了神奇的互文( wén)：
很多人看完《小丑2》，自觉其( qí)毁了自己心中的“小丑”从( cóng)而怒打一星......
银幕上的人( rén)，是觉得眼前的亚瑟冒犯( fàn)了小丑；银幕下的人，是觉( jué)得眼前的电影冒犯了《小( xiǎo)丑》。
可是“小丑”——或亚瑟的人( rén)性是很复杂的，不像那个( gè)人一样“非此即彼”：
杀人的( de)、杀完人后悔的；邪恶的、善( shàn)良的；暴戾癫狂的、脆弱无( wú)助的；龌龊阴暗的、辗转难( nán)眠的；冷酷无情的、唯一对( duì)侏儒同事施予爱的——可以( yǐ)是同一个人。一副身躯，容( róng)得下难以想象的“二元对( duì)立”。
小丑的辩护律师和Lee都( dōu)错了，她们都对亚瑟强调( diào)“让人看到真正的你”却以( yǐ)为“真正”只有一面，他们要( yào)求这个人“选一面”：辩护律( lǜ)师将人性看得太理想，而( ér)Lee是个十足的变态。
而亚瑟( sè)也因为她们的影响，陷入( rù)了更大的错乱、困惑和纠( jiū)结。
幸而，他终于明白了：“没( méi)有小丑，只有我”的意思不( bù)是说“小丑不存在”，而是说( shuō)“不论亚瑟还是小丑，都是( shì)我。”
——这就是真相。关于人性( xìng)的真相。《小丑2》比《小丑》拍的( de)更人性。
把它们合在一起( qǐ)，才是一部完整的电影。亚( yà)瑟最终接受了完整的自( zì)己，诚实地面对了自己。
当( dāng)一个人能诚实地接受自( zì)己，不管是曾经的还是现( xiàn)在的，他也就获得了解脱( tuō)。亚瑟死而无憾。反而是杀( shā)亚瑟的那个人：因无法直( zhí)面真实的自己，即便杀了( le)亚瑟还是在背景中转而( ér)拿刀割自己。
过去曾有很( hěn)多表现“精分”的经典电影( yǐng)，其结局都落在“直面自己( jǐ)”这一主题上。譬如《出租车( chē)司机》：救出雏妓、成为英雄( xióng)的特拉维斯事后回归平( píng)凡，他不再愤怒，依然是那( nà)个不露声色、隐于夜色中( zhōng)的普通人。
再如《搏击( jī)会》，爱德华·诺顿最终干掉( diào)了布拉德·皮特这一第二( èr)人格，他对心爱的女人（海( hǎi)伦娜·伯翰·卡特）说：“相信我( wǒ)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。”
是，一( yī)切都会好起来。诺顿远比( bǐ)亚瑟幸运，他的女人可以( yǐ)接受真正的、完整的他。
两( liǎng)部《小丑》加起来，不过是讲( jiǎng)了曾经一部电影就告诉( sù)过我们的事：
正确地认识( shí)你自己、坦诚地接纳你自( zì)己。那并不恐怖。
